晨雾裹着煤烟味漫过青石板，沈知夏特意绕到纺织厂后巷。
墙根晾晒的咸菜缸上凝着露水，倒映出刘婶挎着菜篮的身影："夏丫头，昨儿半夜你家房顶都快掀了？
""宝柱哥喝多撞翻了煤炉。
"沈知夏将蓝布头巾往下压了压，露出被烟灰熏黑的下巴，"王婶新腌的酸菜全泡了汤，这会儿正挨家借盐呢。
"她突然压低声音，"听说前街李婶要给他说亲......""可不敢！
"修鞋匠老张从门帘后探出头，"谁不知道她家门槛高？
上回给刘公安说媒都要三转一响！
"哄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
“那到也不一定……”沈知夏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忽然住了口。
众人的好奇心瞬间被调的足足的。
媒婆陈大娘带着一脸职业假笑：“知夏，给大娘说说呗。
这不，你娘前两天还托我给你哥说亲呢。
你不是也在吗？
这不说清楚，万一耽误给你哥说亲，看你爹娘不打你？”
沈知夏像是被打怕的孩子，闻言瞬间瑟缩了一下，战战兢兢的开口道：“望舒妹妹回来了，爹娘说不愁给哥哥的彩礼钱，就是三转一响也不成问题，毕竟望舒妹妹马上就要去供销社做会计了……”“不过……”沈知夏话音一转，“望舒妹妹性子傲，昨儿还打了宝柱哥哥一巴掌。”
众人倒吸一口冷气，这新来的小姑娘竟然敢打沈大富一家的宝贝疙瘩？
……"啪！
"清脆的巴掌声突然从沈家小院传来。
沈知夏唇角微勾——看来沈望舒正在经历"晨间惊喜"。
沈家内院沈望舒捂着脸撞在门框上，珍珠耳坠划过一道弧线。
王翠花举着擀面杖骂骂咧咧："小贱蹄子！
让你昨晚不把吊坠要回来！
""妈！
"沈望舒突然尖叫，"张建军说了今天陪我去报到......""报个屁！
"沈大富反手又是一耳光，"先把老子的房契找回来！
"纺织车间蒸汽裹着棉絮蒙上玻璃窗，沈知夏刚摸到三号织机，斜刺里飞来团棉纱。
孙晓梅叉着腰冷笑，丹凤眼吊得老高："听说你家来了个供销社的祖宗？
""梅姐消息真灵通。
"沈知夏低头理着乱线，"望舒妹妹正要去供销社报到呢。
"梭子突然卡住，她轻叹，"就是不知道新政策查三代严不严......"孙玉梅的麻花辫猛地一颤。
她家小姑子今年高中刚毕业，本来考供销社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。
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沈望舒，首接空降到供销社做会计，害得她小姑子这几天闷闷不乐。
偏偏街道知青办还上门动员小姑子下乡！
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说的！
“反正你都嫁人了，正好工作转给你小妹。
你小妹不用下乡，你也可以早点给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。
以后在家享清福多好！”
孙玉梅暗暗呸了一声。
自己的工作是当年哥哥让出来的，为了不让自己下乡，哥哥愣是在乡下呆了三西年，要不是野猪下山哥哥保护庄稼受了伤，还回不了城。
凭什么给她李兰花。
孙玉梅大脑转的飞快，思考着这件事儿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。
哐当！
车间副主任赵春华的搪瓷缸砸在铁架上。
女人藏蓝工装洗得发白，眼尾细纹里嵌着棉絮："三号机产量垫底三天了！
"孙玉梅慌忙回到工位，织机却频频断线。
到晌午时，她的生产记录己画满红叉。
车间副主任赵春华抱着考勤簿经过，藏蓝工装洗得泛白。
午饭时间蒸腾的菜汤味里，沈知夏端着铝饭盒坐到赵春华身边。
女人正对着半块玉米面发糕出神，饭盒底压着封泛黄的信——北大荒寄来的。
"红娟姐最近来信了？
"沈知夏递过咸菜疙瘩，"不是说建设兵团要招教师吗......"赵春华手指猛地蜷紧，脸上露出一丝苦涩。
她大女儿在兵团锅炉房干了五年，本以为这次可以去小学做个教师，哪里能想到，临门一脚被别人顶替了。
偏偏小女儿今年也高中毕业，街道办催了三次知青登记。
自己真是一根蜡烛两头烧。
"小雨......"女人嗓音沙哑，"要是能有份正经工作......"沈知夏垂眸搅着菜汤。
前世论文里那些知青返城案例在脑海翻涌，最后化作句："我的工作可以让给小雨姐。
"饭盒突然翻倒，赵春华抓着她的手腕像抓着救命稻草："当真？
"……供销社宿舍"啪！
"沈望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，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友张建军："你也打我？
""蠢货！
"男人拽着她珍珠项链，"现在去报到就是自投罗网！
等明天风头过去......"次日清晨沈望舒将珍珠霜抹到耳后，对镜抚平衬衫每道褶皱。
昨夜特意用搪瓷缸熨过的裤线笔首如刀，小牛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。
供销社大院门口，公告栏前乌泱泱围满人。
大红纸上"关于沈望舒同志资产阶级作风的群众举报"墨迹未干，落款是遒劲的仿宋体——像极了孙玉梅表哥在印刷厂练的字。
"长期佩戴翡翠首饰！
"戴红袖章的青年挥着报纸，"昨日还有人见她偷用雪花膏！
"沈望舒挤进人群撕扯大字报："这是污蔑！
我早和资本家划清界限！
""早就划清界限？
"卖菜的王婶拽住她胳膊，"那这的确良衬衫哪来的？
小皮鞋哪来的？
俺们工人阶级都穿解放鞋！
"七嘴八舌的声浪中，沈望舒无助地捂着脑袋，嘴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：“不是这样的，不是这样的……”门口的闹剧越演越烈，早有好事的人跑去通知领导。
沈望舒像拉着救命稻草一样，拉着人事科陈主任的手，拼命地将报到通知书递过去：“陈主任，我是来报到的会计……”人事科主任冷着脸抽出手："经查实，你养父母成分有问题，你本人作风问题也十分严重，沈望舒同志，你的工作资格被取消了。
""不可能！
"沈望舒踉跄后退，"我昨天就该......""昨天？
"主任冷笑，"举报信是今早刚收到的。
"珍珠项链突然崩断，浑圆的珠子滚过青砖地。
沈望舒踉跄着踩碎最后一粒珍珠，像踩碎了自己精心修饰的人生。
沈家小院"成了？
供销社......""黄了！
"沈望舒摔碎梳妆镜，"都怪张建军那个废物！
"“黄啦！”
王翠花像是被踩了脖子的鸡一样，尖叫出声。
"算了！
"王翠花转而喜滋滋掏出红纸包，"陈媒婆给宝柱说了粮站主任的外甥女！
"她蘸着唾沫数票证，"就是要五百块彩礼，还得要一份工作。
本来说是要你供销社地工作，好说歹说换成沈知夏地工作。
.""工作？
"沈望舒捂住脑袋，想要阻绝了王翠花的碎碎念。
"偏生王翠花的声音极具穿梭力：“原本我还舍不得你的工作，那可是供销社的正式工，工资高不说，还能买各种不要票的残次品。
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……”搪瓷缸砸在青砖地上迸裂成花，王翠花看着面色狰狞的沈望舒，突然有些不敢开口了：“那个你哥的彩礼钱……”敲门声惊起檐下麻雀。
戴红袖章的小干事递来《下乡通知书》："响应国家号召，你家沈望舒供销社的工作被取消了，符合知青下乡政策——你们还有二十八天。
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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