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蝉鸣像被揉碎的金箔,粘在A中教学楼的外墙上。
沈雾言站在十年级二班门口,左手腕的旧疤被校服袖口半掩,随着他抱课本的动作轻轻起伏。
班主任王老师推了推眼镜,嘴角扬起标准的欢迎笑:"这是新同学沈雾言,大家多照顾。
"话音未落,后排传来桌椅碰撞声,穿黑色卫衣的男生单手撑着桌面起身,晨光从他微卷的发梢漏下来,在苍白的脸颊上切出冷冽的光影。
"我叫顾宇哲。
"少年开口时,喉结在皮肤下滚动,像浸在茶水里的玻璃珠,"我妈让我照应你。
"他说话时习惯摩挲钢笔帽,金属笔夹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,正巧落在沈雾言手腕的疤上。
教室里突然响起抽气声,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混着风扇的嗡鸣:"他手上那道疤好吓人......""听说顾宇哲也有疤,在后颈......"沈雾言跟着顾宇哲穿过课桌间的过道时,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洗衣液。
后颈突然泛起细微的痒,像有片羽毛扫过——他想起昨晚妈妈在电话里的笑声:"凌怡家小哲从小就懂事,你们小时候还玩过家家呢。
"可记忆里关于那个穿蓝衬衫的男孩,只剩下火场里模糊的哭喊声,以及被塞进安全通道时,那人后颈沾着血的碎发。
"坐这儿。
"顾宇哲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空位,课桌抽屉里不知谁塞了包过期的草莓饼干。
沈雾言刚放下课本,窗外忽然刮来一阵风,将他夹在笔记本里的病历单吹落在地。
顾宇哲弯腰去捡的瞬间,两人同时看见病历上"创伤后应激障碍"的诊断,以及姓名栏里被划掉的曾用名"沈照临"。
"沈照临。
"顾宇哲念出那个名字,钢笔尖在课桌上刻下道浅痕,"我原来叫顾映光。
"他抬头时,深褐色瞳孔里有细碎的光在晃,像暴雨前湖面的涟漪。
沈雾言忽然注意到他右耳后有块淡色的斑,形状竟与自己左腰的烫伤一模一样,像被命运劈开的两半拼图。
课间操的铃声打破沉默。
顾宇哲起身时,卫衣下摆掀起半寸,露出后颈青黑色的纹身边缘。
沈雾言装作系鞋带,瞥见那纹身是道扭曲的线条,末尾有个极小的蓝点,像落在夜色里的一滴眼泪。
走廊里传来嬉闹声,隔壁班男生撞了顾宇哲肩膀一下,玩笑般伸手去扯他卫衣:"顾哥,让我们看看纹身呗?
"少年瞬间绷紧身体,指尖攥得发白。
沈雾言几乎是本能地起身挡在他身前,后背抵着顾宇哲的课桌:"老师让收作业。
"他举起手中的练习册,阳光穿过他微颤的睫毛,在眼底投下细碎的影。
顾宇哲垂眸看着他后颈跳动的脉搏,忽然轻笑一声,从抽屉里抽出作业本拍在他手里:"课代表,劳驾。
"午休时沈雾言在天台找到顾宇哲时,少年正倚着栏杆抽烟。
校服搭在臂弯,露出后颈完整的纹身——那是段用手术刀刻进皮肤的摩斯密码,每个点划都带着不规则的毛边,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"要来一口?
"他转头时,烟灰落在锁骨下方的疤痕上,那疤痕呈三角形,边缘焦黑,与沈雾言左腰的伤如出一辙。
"你怎么知道我妈和凌姨是闺蜜?
"沈雾言没有接烟,而是盯着他指间的火星。
顾宇哲沉默片刻,将烟头按灭在生锈的栏杆上,金属发出兹拉的响:"七岁那年,我在急诊室见过你。
"他转身时,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后颈的纹身被拉长成扭曲的光带,"你抱着个缺耳朵的泰迪熊,手腕缠着绷带,哭得比我还大声。
"沈雾言的呼吸忽然停滞。
记忆深处的片段被撕开道口子:消毒水的气味、白色的床单、远处传来的消防车鸣笛......还有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孩,把折好的纸船塞进他掌心,说"这是诺亚方舟,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"。
当护士推着轮椅来带他做检查时,男孩突然把他推进安全通道,自己则跑向相反的方向,后颈的碎发上沾着血。
"后来呢?
"沈雾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。
顾宇哲弯腰捡起片被风吹来的枫叶,夹进随身的笔记本:"后来我每年都会去你原来的学校,远远看你一眼。
"他的指尖抚过枫叶的脉络,像在触摸十年前的时光,"首到去年冬天,听说你转学了。
"上课铃突然响起,惊飞了停在天台边缘的麻雀。
顾宇哲转身时,卫衣带子扫过沈雾言的手背,凉丝丝的触感。
两人并肩下楼时,沈雾言忽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脚微跛,与自己雨天犯旧伤时的姿态如出一辙。
走廊的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,他看见顾宇哲后颈的摩斯密码在阳光里明明灭灭,终于忍不住开口:"那纹身,是什么意思?
"少年脚步顿了顿,侧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:"在黑暗里等待日出的人。
"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在说完后忽然加快脚步,留下沈雾言站在楼梯间,望着他消失的背影,心脏狂跳不止。
远处的蝉鸣忽然变得震耳欲聋,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的疤,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,像朵终于开始结痂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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