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很静,风过时松枝簌簌作响,似是有人低声说话。
梦里也是风声。
低低地,像是谁在轻哄她,又像是在道别。
烛光在席上缓缓睁眼,天未明,纸窗泛着一点青白。
她盯着那一角天光出了会儿神,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,一轻一重,踩在青石板上,又很快被夜色吞没。
她披衣起身,未点灯,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。
庭院不大,种着一株老梅,枝丫伸得很广,黑影在墙上晃着,仿佛是半座倾斜的宫阙。
发出声音的人正蹲在梅树下,手里抓着一把果子。
“你是贼?”
她问。
那人被吓了一跳,回头看她,眉眼很年轻,唇角勾着点狡黠的笑:“你才是贼。
大半夜不睡觉在后院做什么?”
“我在我自己家里。”
她回道,“倒是你,半夜翻墙,是做什么来了?”
那人没说话,抬手扔了个果子过来。
烛光歪头避开,那果子落地砸得粉碎,清香立时散开,闻起来像是宫里才有的贡果。
她看他一眼: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
少年脸色一变,旋即冷哼一声:“你管得宽。”
“我当然不管,但这附近巡逻的禁军不一定也这么想。”
巷子尽头适时的传来兵甲撞击声,还有官兵压低的呼喝。
少年警觉地一缩脖子,看向她,眼里多了点慌乱,甚至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。
烛光怔了下,没想到这少年道行竟如此浅。
沉默了一瞬后,她伸手一指院墙后角:“……往那边走,小道能出东巷,别走前街。”
“你帮我?”
“别误会。”
她说得平静,“我只是怕牵连自己。
我也不想在你母妃跟前解释,你的香囊为什么滚了层地上的灰。”
“怎么可能——我明明系的是死结。”
少年低声嘀咕着,弯腰在地上摸索。
“当然不可能,”她抬眉,“因为我是骗你的。”
少年噎了一下,瞪了她一眼,像是还想说点什么,但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照着她指的方向跑了。
临走前他忽然回身,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扔了回来:“赏你了,尧大小姐。”
烛光没接,那果子在她脚边滚了一下,停住。
她看着那果子,好一会儿才俯身拾起,轻轻握在手心。
——皇室子弟,不肯报名字,夜里翻出宫,是在赌气吗。
雪下得不大,但冷,落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。
她却没动,就那么站着,看夜色一点点沉下去,看远处某个屋檐下晃动的灯笼突然熄灭,又看它重新亮起来。
然后,她回身进屋。
门才“吱呀”一声合上,屋里便响起一串极轻的脚步声。
“去哪了?”
他问。
是柏天。
声音一如既往,平静又带着点拖长的尾音。
她回头,见他倚在窗边,披着一件绣金纹的黑色外袍,领口随意敞着,里头是来不及换下的夜行衣。
肩上落着雪,眼尾压着疲惫。
“透气。”
“透得还挺远,”他视线落在她掌心那颗果子上,“还透回来个梨。”
“人家送的。”
她语气懒洋洋。
柏天挑了下眉:“谁?”
“一个小孩,偷跑出宫的,可能是皇子吧。”
他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,眼睛是尘封的赤金色。
过了片刻,他点点头:“扔了吧,可能有毒。”
她“啧”了一声,心想大半夜一个皇子冒雪跑出来给她送毒药,那也太看得起她了。
但她懒得争。
跟柏天说话,总得挑字眼。
她不想挑,于是把那颗果子扔进他怀里,像扔回一句话。
他接住没接住不重要,反正她己经换了话题。
“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?
慎吾呢?”
“死了。”
他说。
声音很轻,却似什么东西在屋里轻轻断了。
“你把他留给了官府?”
柏天看她一眼,眼里没什么情绪:“不然呢?
我把他和我都留给官府?”
他说完便走到榻前坐下,垂眸看自己手心,那里沾了血——干涸的,还带着灰。
“任务没处理好。
章学士虽然解决了,但日后可能会有人追查。”
“章学士……是革新派的?”
她声音有些轻。
柏天点头:“难得的清官,生于民,死于民,主张的也是‘民’。
如果他的法能推行,西大家的权力会被连根拔起。”
他低笑一声,笑得很轻,像叹息:“可惜他死了。
接下来是吴丞相,老狐狸罢了,主和派只会拖,不敢乱动。”
然后他开始脱夜行衣。
烛光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,就看见他抽出一把小刀,从腰腹处一点一点割开那层黑衣。
她脸色猛地变了。
伤口斜贯着他的整条侧腹,像是被人一刀剖开。
血早就止不住地往外渗,只是那件夜行衣缠得紧,才让他撑到现在。
“别说话了,快躺下,我去叫医官——”“无碍。”
他嗓音低哑,“我吃了止血丹……你去找大人,他有话要说。”
“先处理伤口再谈别的……你别死在我屋里。”
她咬牙,从他手中夺过小刀,撕开夜行衣。
动作虽粗暴,却小心地避开了伤口。
夜行衣早己湿透,血把它黏在皮肉上,每拉开一点,就像在撕扯皮肤。
柏天却连眉头都不皱,只是仰头看着房梁,他在等一个答案。
“我会去回大人的话。
你先休息可以吗?”
“好。”
他说。
他永远都不会说“不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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